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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打個比方,一般的裝裱固色,都是在畫面表面壓上一層膠礬構成的薄膜,通過這樣的方式保護畫面;而這套冊頁,卻是用過粘膠從背後粘住畫心上的色料,通過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進行固色,卻又能夠將畫心所用紙張的特性,刻意地暴露在我們眼底。」
有嗎?幾人再次你看我我看你,前後都上過幾輪展會,見過這套冊頁的人多了去了,大家都沒有發現,到底是刻意地暴露在誰的眼底?
這就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了?
「周先生,那根據您的猜測,大千先生為什麼要這麼做呢?」
「不用猜測,我百分之百的肯定。」周至肯定道:「大千先生這麼做的目的只有一個,就是顯擺!炫耀他這套冊頁使用的紙張——布頭箋!」
見大家都一臉懵,周至只好再詳細解釋道:「我先說結論吧,蘇東坡在《東坡志林》裡曾經提到過一種蜀中紙張:『川箋取布頭余經不受緯者,治作之,故名布頭箋。此紙冠天下,六合人亦作,終不佳"。」
「按照蘇東坡留下的資料,這種紙,是用蜀中織布時在兩頭殘留的機頭精紡線絲加工而成,在濾紙和篦壓工藝上,也有其獨到的手法,最後得到的紙張上面留有細細的絹紋,故而又有一個稱謂,叫做『絹紋宣"。」
「這個紙,在元軍入蜀之後就徹底的失傳了。」周至說道:「如今還能夠見到的地方極少,除了蜀大博物館有一部手抄的《雷部洞經》用了這個紙,並且抄經的道人在其序章里特意註明為布頭箋外,我還真沒在其它地方見過。」
「那部經書是我親手修繕的,紙張無論是纖維配比,分布,還有壓紋,成色,種種特徵都一模一樣。」
「因此就無怪大千先生要花這麼大的精力來做特色裝裱了。」周至笑道:「在宋代就被蘇東坡捧上天,號稱冠絕天下的布頭箋啊!」
「所以按照周先生的意見,大千先生這十二冊頁用紙,乃是宋紙無疑?」
「我認為確定無疑。」周至很肯定的點頭:「我在蜀大寫過一篇關於修復《雷部洞經》手本的論文,對用紙有比較清楚的講解了。」
「布頭箋,沒怎麼聽說過呀?」就連林婉秋都一臉的困惑:「要說起五代兩宋最好的用紙,那還得是李煜的澄心堂吧?」
「澄心堂紙當然出名了。」周至點頭:「起碼也是如今還能夠見到的古紙實物當中,最高檔的紙張了。」
「可是蘇東坡為何又要說這個布頭箋,是天下之冠呢?」
「因為這個布頭箋,本身就和澄心堂紙淵源很深。」周至說道:「雖然《後漢書》將造紙術發明之功歸於東漢宦官蔡倫,但考古發現的紙卻要早得多。西安發掘的西漢古墓中,即出土過『灞橋紙",它由***纖維和少量苧麻纖維所造,雖然還極為粗糙,但作為『紙"的基本要素已然具備。」…。。
「造紙需要幾個要素,首先就是需要最易獲得、比較廉價的植物纖維。廢麻就是非常好的材料,因此早期的造紙作坊必須依附在麻紡作坊周遭。」
「此外,造紙作坊還必須緊靠水源。一是造紙工藝本身需要大量用水,且對水質要求甚高,黃河那種渾泥沙水是不宜用於造紙的;二是造紙工藝需要捶搗麻絮,近水可得水力碓磨之便,從而節省大量勞力。」
「其三,要想造出好紙,還需要穩定的社會環境,方能給造紙工匠們提供長期聚集交流經驗、在市場競爭中不斷改進並傳承技藝的條件。」
「僻處西南的蜀地,在從唐代中後期到宋的過度當中,恰好兼具了以上的有利條件。」
「蜀地自古即是紡織業最為繁盛之地,除聞名天下的蜀錦之外,其麻紡織業自
漢代起亦已相當出名,至唐代更登峰造極。蜀麻被大唐朝廷列為徵稅對象,唐肅宗時代的財政專家第五琦,就曾建議『吳鹽、蜀麻、銅冶皆有稅"。」
「鹽、銅自古皆為國家壟斷專利,被第五琦盯上不足為奇,但他把蜀麻與鹽、銅並列,可見唐代蜀麻產量之多、利潤之大,才能夠引起朝廷的重點。蜀麻稅入事關軍國大計,唐代大詩人杜甫客居蜀地時,詩中也頻頻出現「蜀麻吳鹽自古通,萬斛之舟行若風」「蜀麻久不來,吳鹽擁荊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