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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三溪回到房裡,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,總感覺心裡有些不安,常年刀頭舔血的生活鍛煉了非凡的直覺。
要不是他機警,這些年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。
他和這些南方來的匪徒都不同,他是山西大同人,祖上是軍戶,他少年時被擄掠到草原上,生活了十多年,最後趁著蒙古人入侵大同,找機會逃了回來。
回來後,繼續當軍戶,頂替他父親繼續當兵。
他在草原上吃了無數苦,受盡了非人的折磨,弱肉強食的環境,也逼迫他練出了一身的本事。
他滿懷希望的回到故國,可大明的日子比草原上更苦更難。
軍官家裡永遠干不完的活計,天黑後還要回到自家地里摸黑幹活,為了怕磨損衣服,都是光著幹活。
稍有休息的時候還要砍樹燒炭賣錢補貼家用,冬天到河裡破冰捕魚,到市場上賣了換鹽。
本來對這個世界已經麻木的他,如同行屍走肉,渾渾噩噩的混著日子。
他二十八歲那年,娶了做豆腐的王老頭的小閨女,新婚之夜看著懷裡嬌美的少女,那一刻他淚如雨下,好像重新活了過來。
原來人活著還是有值得的東西的。
從那天起,他已經重新拾起了對生活的信心,儘管生活很苦,他再也不抱怨,也不再感覺累,看著妻子和剛生下來的女兒,他就心裡暖呵呵的,覺得一切都值得。
可不幸還是降臨了,他漂亮的老婆被千戶大人的公子垂涎,暗中使壞把他調到外地出差,等他回到家時,看到的是被摔死在門檻上的女兒,掛在房樑上衣衫破爛的妻子。
那是個大雨之夜,電閃雷鳴,上天似乎也在怒吼,他用炕上的草蓆捲起老婆和女兒的屍體,拖到南山下埋了,不顧年邁的父母苦苦哀求,拎著早已鏽蝕的戰刀殺進了千戶大人的家,他拎著仇人的頭,一一擺放在妻女的墳頭上,無聲的痛哭。
天亮他回到家,才知道,年邁的父母為了逼他逃走,斷絕了他的拖累,都投了井。
那一刻他幾乎發了瘋,他不明白,他只是想忍氣吞聲的活著,為什麼他這麼卑微的活著,這世道還不給他一條活路走。
他一路逃亡南下,憑著他在草原上練就的射術,憑著從千戶家裡搶來的一張虎力弓,他鑽山林,越荒野,穿梭在青紗帳里,不斷的射殺追捕的衛所官兵。
他逃出山西鎮後,一切都清淨了,再也沒有人追捕了。
他化妝成乞丐,一路南下,只想離自己的傷心地越遠越好。這一路上,他冷眼旁觀,這大明的天下哪裡都一樣,到處都是士紳們吃人的宴席。
掌錢穀者盜錢穀,掌刑名者出入刑名。
小民百姓日益窘迫破產,被欺凌也無處伸冤。連活著都艱難無比。
這大明萬里江山分明就是兩萬萬百姓的一座大監獄。
痛苦哀嚎,悲愁煎逼,身心受苦,無法解脫。
一路上看盡了人間冷暖,世道人心。
泛舟過江南,日出江花紅勝火,春來江水綠如藍。
東南形勝,有三秋桂子,十里荷花。
靈隱寺里,一個瞎眼的算命先生那裡,他抽了一支簽。
他幼年時一邊放牛,一邊在私塾外偷聽,先生好心,也不趕他,倒是學了些字。
只見簽上寫著:
「身寒骨冷苦伶仃,平生災難事重重」
他無言的笑笑,自己這半輩子不就是這樣子過來的嗎。
「二十八歲花開日,花開又遭風雨淋。」
安三溪痛苦的閉上眼睛,一顆淚珠無聲的滑落。
扔下一枚銅錢轉身欲走,卻忽然被瞎子拉住。
老瞎子說道:「命數雖說天定,也在人謀,我感覺你身上有種奇怪的氣運,說不清,道不明,卻又能感覺到他的存在。我能給你摸摸骨嗎。」
安三溪沒有說話,無可無不可,你愛摸就摸吧。
老瞎子捏著他的手骨,良久一言不發,最終嘆了口氣,說道:「你的氣運在薊鎮,江南雖好,非是久居之地。走運走運,你不走怎麼會有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