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
小
中
大
完顏承暉想了很久。
以至於郭寧明顯有些不耐煩了。
郭寧素來桀驁,也習慣了以武平亂,以大勢壓人。他既然控制中都,原本中都城裡的勢力就只有屈服的份兒,絕無討價還價的資格。之所以出城會見完顏承暉,是因為軍事上、政治上的諸多安排到這時已有框架,他懶得和女真人們猜謎演戲,索性直接見一見女真人在中都最後的一個實力派,是成還是不成,是想死還是想活,就是三言兩語的事情。
所以,城中這些女真貴胃們,才能派人出來打探。郭寧真要是不願意見到這批貨色,這些人半數上都會遇見盜匪,一個個都身首異處,哪有跑到這座酒樓,在郭寧面前露臉的可能?
眼看完顏承暉一直思忖,他不滿地皺起了眉頭,向移剌楚材投了個眼色。隨即起身站到了窗邊,看看水勢洶湧的漕渠。
而移剌楚材稍稍拱手,用晚輩的姿態,向完顏承暉示以催促。
在大金朝廷的態度上頭,郭寧和移剌楚材是不一樣的。郭寧總覺得,那金碧輝煌之下腐臭異常,上上下下全都是土雞瓦犬,就算一掃而空,也沒什麼可惜的。而移剌楚材是世代官宦子弟,是儒生,他希望儘量維持體制的存在,儘量從其中抽取一切可用之人,為己所用。
在移剌楚材眼裡,完顏承暉便是大金朝廷里可用的人才,也堪為女真人和定海軍政權之間的中人。
先前蒙古附從軍阻斷潞水通道的時候,在北側通州的戰事規模,不下於直沽寨周圍。攻打通州的渤海軍,本身都是大金國在臨潢府路、北京路的精銳,投降蒙古之後,既受擄掠所激,又畏懼酷烈的蒙古軍法,戰鬥表現極其兇悍。
因為通州四周地勢平曠的緣故,渤海軍又將之作為攻城器械的主要製造和使用方向,他們用板車載土填平護城河,用衝車撞擊城牆,用投石車施放巨石,千夫長、百夫長等軍官全都親冒失石,而將校手持長刀督戰在後,看到不盡力者立斬。
最激烈的時候,通州城外最後兩個據點通潞亭和潞河水馬驛都被渤海軍奪取,兩方連續膠著苦戰,不分晝夜。攻方驅使城外的百姓婦孺背負裝土的布囊填河,而完顏承暉親自指揮弓弩手,將這些人射死在半路。城上城下,哭聲連成一片。
當渤海人從好幾個方向同時攻上城頭,完顏承暉把跟隨自己多年的親兵都派出去阻擋敵人,他自己站在通州的南門也就是漕倉頂上指揮,身邊只留下兩個僕役。他又告訴這兩個僕役,萬一事有不諧,我當自盡,若自盡不成,你們務必先斬我頭,以免落到蒙古人手裡受到羞辱。當時打算用來自盡的短刀,現在也還懸掛在他腰間皮帶上。
三年前移剌楚材在中都,跟隨徒單鎰的時候,就曾見過完顏承暉。相比三年前,完顏承暉明顯衰老了許多,他原本魁梧壯碩,滿頭白髮但腰背挺直,說話宏亮而中氣十足,現在,他卻瘦得像是竹竿,臉上的皺紋也深刻如刀噼斧鑿了。
這樣的人,不是軟骨頭,也不會被榮華富貴所迫,做出違背心愿的事。他都已經六十六歲了,半截身子入土之人,早年見識過世宗皇帝的治世,又眼看著國勢在此後三任皇帝手裡走向崩潰,他所看中的,難道只是一個漢兒給出的官爵價碼?
完顏承暉慢慢地道:「晉卿先生,我只有一個問題……」
完顏承暉擔心的,是郭寧在中都繼續清洗皇權,引發又一場大亂,把所有的女真人全都牽扯在內。所以他想問,自家這個左副元帥,會由誰來任命。是現在住在升王府的皇帝?還是即將被郭寧捧出來的,皇帝的某個兒子?甚至是徹底推開朝廷體制的郭寧本人?
「是皇帝。」
他的問題還沒出口,移剌楚材已經說出了答桉。
「這幾天,皇宮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。只要朝堂諸公莫要節外生枝,我們自然也就恭請皇帝坐回他的寶座。我前些天見到皇帝的時候,覺得他氣色不好,像是受過驚嚇。今後既有我家宣使處斷軍政事務,皇帝大可以將養身體,保重自身,當然該下旨意的時候,就趕緊下旨,或者授咱們宣使以全權,不要耽擱咱們手頭的事。老大人你,或者朝堂上某一位若是關心皇帝,願意去陪著皇帝下下棋,釣釣魚,那也挺好。」
移剌楚材笑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