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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謂的十五里溝,其實是一道古人修建的壕溝。據說隋唐年間,涿郡賊人盧明月曾在此崛塹壕立營,與隋將張須陀對峙。
如今數百載匆匆而過,溝壑兩邊荒草密蓋,一路荊棘層疊。雖然阻絕了外界視線,但稍有不慎,腳下踩到枯枝敗葉,就會發出沙沙聲響。好在張榮等人走得慣了,沿途小心翼翼。
最近的一次,數人就從蒙古人吃草的馬群旁邊經過,那些戰馬被蒿草深處晃動的人影嚇了一跳,猛然跳躍嘶鳴,幾名蒙古騎士奔來安撫,所幸他們另有心事,沒誰過來查看端倪。
一行人繞過蒙古軍的營地,將至小清河,還隔著一兩里地,就聽到了人聲鼎沸!
張榮連忙示意同伴們伏低身形,然後撥開蘆葦,踏著水草和冰冷的濕泥,慢慢近前覷看。
去年山東兩路大旱,連續二百餘日無雨,今年也是乾冷。冬季枯水的時候,諸多河道大都乾涸。
但小清河是偽齊時動用巨量民伕挖掘的,利用了濟水古道,上承北清河和濟南城北連綿湖澤、泉水,後數十年也修繕不懈,故而此時依然水勢滔滔,能容大船航行。
真的有大船,許多大船!
就在張榮身前,小清河的河道上,至少數十艘大船首尾相連,魚貫而來!
「是通州樣的船,是海船!」
馬五在張榮身旁低聲道。
大金國用來鹽運的船隻,多是仿造宋人鹽船樣式,方頭方尾平底,船長四十餘步,無隔艙,也無桅杆,靠漿櫓或縴夫拉扯,行於各條漕河。
而這些船,卻都是通州樣的海船,單桅單帆,長度約七十尺。這種船行於海上風浪間,並不起眼,放在小清河裡,可就威風的很了。
何況同樣規格的船隻多達數十艘,檣桅如林而立,實在是氣勢驚人!
這一段河道,水面甚是寬闊,河畔有個新興的草市,兩岸都有碼頭和棧橋。
但前陣子蒙古人來襲,把草市燒作了白地,碼頭和棧橋也沒有倖免,這時候只在殘餘的橋樁上搭些木板,再鋪了一層稻草,走在上面又窄又晃。
船隊這時候慢慢地靠近棧橋,張榮待要細看水手模樣。
一名弓手示意張榮往棧橋南面眺望。
「兄長,你看!」
張榮看船隊看得呆了,這會兒轉眼,才注意到棧橋附近的河灘上,不知何時圍起了一個蒙古人用來圈養牲畜的大圍欄,圍欄外頭,有三五百蒙古騎兵懶洋洋地警戒著,而圍欄里圈著不下數千名男女百姓。
百姓們多半都被折磨得不成樣子了。
有人身形枯瘦,神情麻木;有人衣衫半解,光著膀子,露出身上一道道可怖的鞭痕;有人被切了鼻子、耳朵;有幾對分明是夫婦模樣,卻又像是剛見到,婦人嚎啕大哭,而丈夫也默然催淚,興許是想念死去的家人,又或者是為各自的遭遇而哭。
這些百姓哪裡來的?不用走近,聽口音就曉得,這都是濟南府的桑梓,是張榮等人的同鄉鄰里!
張榮瞬間暴怒。他恨不得立時起身,抽刀拔箭把那些看管的蒙古人都殺死,將百姓們放了出來。
可他又很清醒,知道自己做不到。
這樣的可怕世道里,沒有力量就談不上保護他人。而就算有力量又如何呢?誰能與蒙古人對抗呢?
張榮只覺得自己額頭滾燙,心臟狂跳,他竭力壓住怒火,沉聲道:「不要急,等等看。蒙古人來此,必有緣故。」
一不注意,他腮上的傷口又被撕裂,鮮血不斷地透過麻布滲出來。張榮恍若不覺,又道:「還有那支船隊,一定有蹊蹺!仔細盯著!」
正說到這裡,船隊排頭的一艘大船終於靠攏棧橋,船艙里出來幾個人。
為首一人,是個體型胖大的和尚。他大步踏上棧橋的時候,沉重的身軀讓木板連連晃動。
這和尚好像腿腳有傷,走路有些不穩當,連忙把手裡一根漆黑大棍杵在橋頭,待到棧橋嘎吱吱穩住了,他便站著不動。
胖和尚身後又跟著數人,俱都相貌精悍,作朝廷軍將打扮。
「這夥人什麼來路?朝廷的人?朝廷的人和蒙古人怎麼會有往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