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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寧讀書甚少,出身也低。他所以能在軍中贏得威望,靠得是當年野狐嶺敗戰的時候,無數次身當鋒鏑,阻擊追擊的蒙古軍,為各部將士贏得逃生的機會。
潰敗途中,很難找到一夫當關的隘口,所以並不能指望占據衝要所在,硬堵住潮水般湧來的追兵。
大多數時候,郭寧就只是不斷分派人手吸引追兵的注意,分散他們的力量。然後他身先士卒,親領精銳邀擊奔趨,向剩餘的追兵發起斬首突襲。
如果運氣好些,把帶隊追擊的蒙古百夫長殺死,那就能贏來一個喘息之機。
而一兩天後,多半又有追兵趕到,於是這簡單粗暴的套路再用一遍,眾人繼續鏖戰,繼續搏命。
這個在生死間不斷掙扎重複的過程,錘鍊了郭寧,也給郭寧留下了深刻的烙印。他在河北立足後的許多次戰鬥,始終都採用同樣的戰術,也就是各部分兵擾亂,主將親自出擊斬首。
到他在中都謀劃成功,成了定海軍節度使,好像身份變得尊貴了,可這個習慣還是改不了。
這是武人起自卒伍的局限性。終究郭寧不是熟讀兵書的大家,他在軍事上的認識完全來自於實際戰鬥經驗,一時間難以超越窠臼。
而他的性格和他所身處的環境,也都要求他必須這麼做。
郭寧在烏沙堡的時候,就聽多了底層將士的抱怨。
在將士們的記憶中,當年女真人勃興的時候,太祖完顏阿骨打也不過是個部落聯盟的盟主。他靠什麼贏得將士追隨?就是靠一次次身先士卒,親自衝鋒陷陣殺敵!
那時候,就算謀劃不利,主將總是衝殺在前,士卒們也願意同進同退,靠著刀劍扳回局面。
可這些年來,女真人的貴族們一天天爛下去,躲在後頭運籌帷幄的人越來越多,而能夠和士卒們站在一起廝殺的人越來越少。
運籌帷幄四個字,聽起來非同凡響,其實是世上最容易的事。反正貴人們不會承擔責任,也不用身臨鋒鏑,一張嘴就拿主意。打贏了是運籌之功,打輸了是前線作戰不利,只消兩張嘴皮子利索,永遠都吃不了虧。
可將士們經歷過了那麼多次的失敗以後,怎麼會再相信他們?
此時此刻,在摧毀一切的強大力量之前,什麼奇謀廟算,在將士們眼裡都沒有價值。什麼宏圖大志,在將士們眼裡都是假的,他們本來也聽不懂。至於錢財賞賜,那也只是一時的痛快;要將士們拿錢辦事可以,但做到什麼程度,可就難說的很。
此時的將士們,能毫無保留付出信任的,只有與他們同生共死之人;將士們徹底服膺的,也一定是膽氣絕倫的強悍男兒。
郭寧本來就是這樣的人,他也必須是這樣的人。
便如今日海倉鎮一戰,汪世顯率部固守營壘,幾乎拼光了自家的老底子;郭仲元驟得重兵,隨即就與強敵硬撼,死傷慘重;至於駱和尚、李霆等人不計生死的突擊,那更不必多說了。
那麼多人在血戰中死不旋踵,他們為什麼能做到這個程度?
是因為郭寧的命令。
那麼,為什麼他們會不惜代價,執行郭寧的命令?
固然是因為郭寧待人以誠,全心全意敵為眾人謀劃將來,但最重要的是,他們每個人知道,郭寧身為軍中魁首,一定會站在最危險的地方,承擔最關鍵的任務!
或有人勸郭寧說,主將乃籌謨之所自出,三軍之所系命,不可輕舉妄動。
郭寧回應道:
如今蒙古崛起,天下將亂。區區一個定海軍的勢力,放在大敵之前,和此前塘泊間數百上千人的兵力,哪有什麼不同?
正因為打的是蒙古人,我才一定要親自上陣!
戰場上的局勢千變萬化,面對強敵稍有不慎,必然全軍俱亡,血流漂櫓。到那時候,我躲在後頭難道就有安全可言?正相反,只有我身先士卒,將士們才會壓下惜命怕死之心,為了多一點點勝利的可能而拼搏!
現在,就到了郭寧決勝一擊的時刻了。
整場戰鬥里,郭仲元所部是個幌子;汪世顯所部和海倉鎮營壘里的百姓們,也是幌子;從軍堡殺出,聲勢驚天動地的鐵浮圖騎兵們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