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數日之後。
平虜砦以西,接近深州饒陽縣境內的一處荒廢遞鋪。
一支規模龐大的物資車隊停留在這裡,已經三天了。守衛車隊的士卒們都是衣著雜駁不齊的募兵,受過的訓練不足,這會兒明顯有些煩躁。他們七歪八倒地散坐各處,把自家的武器和土黃色的軍旗扔得到處都是。
有人抱怨著,來此荒郊野嶺, 連個好好休息的去處都沒有,隨即軍官過來呵斥,兩方吵鬧不已。
身著便服,打扮得像個中年富商的完顏從嘉正從一排大車後頭繞出來。
他冷冷地看了看喧鬧景象,往道路另一頭慢慢走去。
河間府是富庶之地,戶口三萬有餘, 又出魚蝦蟹等水產。本來不至於如此荒僻。完顏從嘉記得,滹沱河的水運興盛以後,原本安州的紡織業也不斷南移,少府監下屬的綾錦院,天下只有五處,一處就在河間,院中的治工、繡工足有千人,所產綾、絹銷於南宋。
他上一次經過河間府的時候,但見太平日久,百姓富庶,遷居於此的諸猛安謀克戶也精勤農務,各安其居。道路兩旁,麥浪如海,果實稻粱之類靡不畢出,而桑柘麻麥、羊豕雉兔不問可知。
那是幾年前?應該是永濟這廝當上皇帝,完顏從嘉進封升王那次,是大安元年。
距離現在,也就五年時間。
短短五年,麻達葛做了二十年皇帝, 經營二十年的成果, 欲跨遼宋而比跡漢唐的治世, 就被完顏永濟這個蠢貨糟蹋敗壞了!
此時已經是七月,道路四周,本該有莊稼繁盛,農夫揮汗勞作于田野的景象。可完顏從嘉環顧四周,只看到荒廢的田地因為乾旱而龜裂,長滿茅草和荊棘。曾經是道旁酒肆店鋪的房舍只剩下斷壁殘垣,沒有煙火氣,更沒有人。
沒有活人,死人是有的。
就在完顏從嘉的眼皮底下,一具皮包骨頭的骷髏正倒臥在亂草叢中,肚子卻很大,也不知吃了什麼,變作了這副慘樣。
這裡須不是被蒙古人劫掠過,怎麼就荒殘如此?漢兒如果都逃散了,餓死了,女真人在這片土地上又能吃什麼?
完顏從嘉再看遠處,見落日沉淪, 陰沉沉的天空,黯淡的紅光慢慢沒入黑雲後頭。
他問:「道路還不通麼?」
身披甲冑, 體格雄壯的侍衛長兀顏畏可低聲道:「肅寧縣方向的那伙強賊,十分剽悍,他們攻占平虜砦之後,又向南、北兩個方向,連續拿下好幾處軍堡。聽說河間府出兵征討,也被他們殺敗了。張煒正在聯絡獻州、安州的諸軍,請他們儘快派兵過來援護,否則,實在不敢貿然前進。」
完顏從嘉連連冷笑。
天曉得這些強賊是哪裡來的,此輩固然可惡,該殺,張煒也不見得靠譜。這廝是出了名的喜言功利而寡廉節,在官員中的人緣很不好,他堵在半路進退兩難,獻州、安州兩地的刺史只會看笑話,哪裡來的支援?
等等,不對,安州?
完顏從嘉猛出了一身冷汗,他厲聲道:「你去告訴張煒,莫要驚動安州!安州那個徒單航,當年還叫徒單張僧的時候,做過近侍局副使,他認得我,也認得你!」
兀顏畏可一愣:「大王,那徒單航是徒單鎰的侄兒,而徒單鎰此前與我們……不是有過往來麼?如今大王將有舉措,正好讓徒單航去聯絡中都……」
「蠢!」完顏從嘉壓低了聲音罵道:「完顏綱的力量全在軍中,事成之前可用,事成之後一紙詔書就能奪了他的兵權。而徒單鎰正相反,那老兒在朝堂上暗中培植黨羽,故吏舊屬遍布天下,他只想在皇位上擺一條言聽計從的狗,讓大金都聽他的擺布!所以,事成之前,我們不僅不能指望他,還得小心提防著!你立即去告訴張煒,莫要驚動安州!」
說到這裡,他急步往來走了兩圈,瘦削的面龐上青筋一現:「不成,剛才這些話,別在張煒面前說!你就說,秋高馬肥,蒙古人隨時南下,不要用這些小事去驚動徒單老大人,以致影響朝局……不不,這話也不成,你去讓張煒來,我直接和他說!」
頃刻之間,他的念頭變了兩三次。兀顏畏可似乎已經習慣了,躬身等著,直到完顏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