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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的御駕正走在通往乾清宮的路上,御輦中的皇帝忽然掀開轎簾,朝隨行的陳矩問道:「陳矩,慈聖太后方才的話你也聽到了,你覺得朕的回答如何?」
陳矩腳步不停,但同時卻微微躬身,語氣神情帶著幾分惶恐,答道:「皇爺天縱英明,回答自然是極好的,奴婢豈敢置喙?」
「既然『奴婢』不敢,那麼『臣』呢?」朱翊鈞淡淡地問道,看來並不打算輕易放過他。
有明一朝的宦官地位在朱元璋死後,尤其是永樂期間開始大幅度提升,不僅漸漸掌握內廷實權,也逐漸侵入錦衣衛,並最終形成「廠衛」體系,甚至個別時候還有一些太監能直接或間接地獲得軍隊的指揮權。
稱呼隨這地位的變化而變化,因此大明朝的宦官到達一定的地位、掌握一定的權力之後,便有了在皇帝面前自稱為臣的權力,而不僅僅只是家僕奴才身份。這一點,看看鄭和寫給皇帝的奏疏就很清楚。
當然,鄭和多少有些算是特例,但即便不算鄭和,永樂以後的很多宦官們也一樣得以用很平常的語氣自稱是臣,而朝廷之中無論皇帝還是百官,也都承認這種稱呼。如史載中許多聖旨、公文裡頭都把各地鎮守太監稱之為「鎮守內臣」,把東廠提督稱之為「廠臣」等等即是明證。
既然是臣,對皇帝就不僅僅負有照顧起居等「初級責任」,而是與百官一樣具備輔弼理政之責。陳矩雖然長期自謙自守,以奴婢自稱,但他的地位是明確的,無論怎麼看都是擔當得起「內臣」二字的。
但宦官畢竟還是封建社會制度下畸形的產物,世上絕大多數人都認為,被淨身者從此失去了做人的尊嚴,也從此失去了為人夫的資格,心理上的不平衡是可想而知的,因此除極少人心底善良之外,大部分都是人渣,是一群頭上生瘡,腳下流濃的壞蛋。
這麼想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,畢竟在等級森嚴的宦官隊伍中,剛進宮的小太監還得為有地位的大太監服務,端茶送水,倒尿盆子,甚至洗衣擦背,擰腳按摩,為了討好和鑽營,他們當面說人話,背後說鬼話,他們的心底異常陰暗並不奇怪。
爾虞我詐,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者大有人在,這些人慣於當面甜如密,腳下使蹶子。
要細論的話,秦和兩漢時的宦官,雖然大多數是閹人,但也還引用一部分士人。而從東漢以後,宦官大都「悉用閹人,不複雜調它士」,從此宦官與皇室、皇權形成一體。
大明朝在後世經常有「宦官專權」的標籤貼在腦門上,對此本書前文曾經分析過,大明的所謂「宦官專權」遠不及漢唐之時,尤其是唐代中後期掌握神策軍、廢立皇帝如同喝水吃飯一般輕而易舉的大太監們。
中明以後,大明朝的宦官們其實也有不少自警自省,比如陳矩就相當規矩,當了這麼多年東廠提督,一件主動打壓文官的事情都沒做過。這是因為,此時的宦官們對於自身定位、權力、下場等,也已經有了相當的認識,這些認識的起源則大抵都自王振始。
正統時的太監王振,河北蔚縣人,曾在家鄉讀過書。王振自宮進入皇宮,授宮人書。當時一般小太監雖然也在內書堂讀書,由大學士陳山執教,但比起王振來,要遜色得多。而且王振原本就在官場上混過,有一定的社會經驗,因此在舞文弄墨和玩弄權術上,其他宦官都無法與之相比。
宣宗死,英宗年幼,繼位後他敬畏王振,竟呼先生而不名。王振也頗有韜晦之計,故作良善姿態,耍弄權術,以取得當時閣臣「三楊」的好感。
某日,朱祁鎮與小宦官在宮廷內擊球,「振至而止」。次日,朱祁鎮在閣中,王振跪奏曰:「皇帝為一棋子,幾誤天下,陛下復踵其好,如社稷何!」作出了一副耿耿忠心的樣子,從而感動了三楊,感嘆道「不意內官中寧有是人」,從此改變了三楊對他的看法。
還有個傳說,說英宗即位後的一天,張太后把英國公張輔、大學士楊士奇、楊榮、楊溥和尚書胡濙召到便殿,對朱祁鎮說:這五人是『先朝所簡貽皇帝者,有行必與之計,非五人贊成不可行也。
接著又把王振找來說:「汝侍皇帝起居多不律,今當賜汝死。」經過朱祁鎮和在場大臣的請求,才寬免了王振,規定「此後不可令干國事。」